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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韶華為君嫁

作者:花日緋

文案:

上輩子費盡心機,操勞一世,也沒落著一句讚美!年紀輕輕就赴了黃泉,沒有怨恨,只有悔恨,為何要為你委屈自己,若能再來一世,一定要變成你喜歡的樣子,然後……不喜歡你!

看文指南:

1、女主上輩子嫁過人,這輩子是純潔的。雷者自帶避雷針。

2、男主的話,按照花叔的尿性,應該是純潔的,不過還沒想好,等想好了再說。

3、女主開金手指,就是重生女的預知吧。

4、這是鐵律:本文蘇爽白,不要過分期待作者的智商上線。一切為了劇情服務!

內容標簽:

搜索關鍵字:主角: ┃ 配角: ┃ 其它:

晉江金牌編輯評價:

她只是病了,還沒死,夫家就迫不及待連頂替她的續弦都找好了。重來一世,她再不要活的那樣狼狽,只想看好自己擁有的一切,不被人侵占,虐極品,救姐妹,收獲忠犬相公,一世順遂,霸氣側漏。

本文是一篇徹頭徹尾的爽文,女主頗有手段,大殺四方,卻能保守底線。作者文字通俗流暢,故事可讀性高,通過一次次的事件,將各種各樣的人推上臺面,人物刻畫現實,值得一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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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薛氏

寒冬臘月,天地間銀裝素裹,冷風肅殺。

長安候府一派崢嶸景象,後院灑掃早早就起來將院中積雪鏟至一邊,各房丫鬟們有的手裏拎著熱水,有的捧著飯盒,奔走於來往各房的小徑上,繁榮昌盛,可見一斑。

一個穿著厚青花絨比甲的婆子疾步走在雕花回廊之上,幾個轉道之後,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裏,掀開了石青色萬字不到頭的錦繡棉簾,經過抱夏,未經通傳 ,直接往老夫人所在的西次間走去。

西次間裏,一個女人坐在如意呈祥的羅漢床上,另一個坐在床前的雕花杌子上,兩人湊在一起說著話。

長安候老夫人郁氏是個五十出頭的女人,因為保養得宜,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,穿著一身蓮青色緞面吉祥紋通袖襖裙,姿容中等,看起來還算和善,一雙手滋潤白皙,半點都不現老態。

此時她見了那掀簾子進來的張勇家的,這是她院裏的管事媳婦,平日裏替她辦事,向來妥貼,又會說話,一張臉笑吟吟的,叫人看不出壞來,人緣最是不錯,因此,盡管溯玉院被那位整治的鐵桶一般,她也能仗著人面兒打聽出事情來。

郁氏還沒說話,一旁的另一個華服女人就迎了上來,對張勇家的問道:

“怎麽樣?今兒大夫去了幾回?”

問這話的是郁氏的娘家妹子,長安候府的老姨奶奶,原是嫁到外地的一處武將家裏,誰知道,前幾年,那武將戰死沙場,這位老姨奶奶就回了京城,郁氏念及兩人姐妹情分,幫她在京裏又找了一家五品官的續弦太太做,這位老姨奶奶心裏感激老夫人,就時常來陪伴。

張勇家的伺候郁氏了好些年,知道這位和老夫人的關系不錯,因此,她開口問了,張勇家的也就說了。

“三回。回回咳血,怕是不行了。”

從淩晨開始,她就被派去了溯玉院外盯著長安候夫人,如今的當家主母薛氏,薛氏今年三月裏就得了病,一直不見好,最近怕就要油盡燈枯了,也是可憐見的,嫁進侯府十多年,日夜操勞不休,芝麻大的小事兒都要她管著,見天兒的熬著,能不病嗎?雖說不是她的正經主子,可張勇家的心慈,也不免替那位覺得可惜。

為了個好人家操勞也就罷了,可為了這些侯府的人操勞,當真是不值的。

不過這些情緒和想法都是張勇家的內心所想,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不敢表現出來,面上她依舊是敬著老夫人,替老夫人辦事的忠仆。

“才三回啊。你前幾天就說她不行了,可還好端端的過了這麽多天……”老姨奶奶面上似乎有些心焦。聽了張勇家的回話嘀咕了幾句,就轉過頭去看了看郁氏,說道:“看不出她還是個命硬的,好幾個月前就說不行了不行了,拖到今天都沒過去,這要再拖下去,玉榮侯府的嫡小姐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安哥兒。”

郁氏聽了老姨奶奶的話,臉上也現出了猶豫,說道:“唉,要是實在等不到,那也是那嫡小姐和安哥兒的命,其實這事兒我也覺得有些急了,這薛氏還沒過去呢,咱們就替她找好了續弦,這要給外人知道了,咱們長寧候府的顏面往哪裏擺啊。”

雖然郁氏也覺得玉榮侯府的嫡小姐是個好的,對安哥兒癡心一片,怎麽都不肯變心,容貌雖不是一等一的漂亮,但勝在年輕水嫩,一雙美眸叫男人見著就像是被勾了魂兒似的。

小郁氏聽了郁氏的話,當即就來勁了,正色說道:

“姐姐,你可不能在這上面犯糊塗啊。我知道你心慈,可是那也得分時候不是,從前也是你說那薛氏蠻橫跋扈,掌家的時候摳摳縮縮,這也不許,那也不讓,霸著長寧候府的家財楞是成了個鐵公雞。如今老天有眼,讓她得了病,這原也是她的命,平日裏壞事做多了,得的報應唄。也趕巧這時候玉榮侯府的嫡小姐看中了咱們安哥兒,我打聽了好些時候,那小姐可是個忠厚老實的,心眼兒實在著呢,若不是那樣,也不會和安哥兒說了幾句話,就實心實意的要嫁給安哥兒,連‘哪怕是做妾’的話都說出來了,玉榮侯爺氣了個倒仰,想也不能讓自己的嫡女給人做妾呀!就是安哥兒自己也動了心不是。多好的黃花閨女兒,安哥兒媳婦雖然也漂亮,但到底太兇悍了些,安哥兒怕她,如今又快病死了,玉榮侯府的那小姐就不一樣了,知書達理,紅袖添香,安哥兒是個讀書人,最喜歡不過了。要不趁著這個熱乎勁兒把事兒辦了,將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。”

小郁氏的話讓郁氏陷入了思索,從羅漢床上站起了身,低頭踱了幾步,然後才坐到了廳堂上首的太師椅上。小郁氏見狀,又繼續開口說道:

“好姐姐,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?再說了,退一萬步講,那玉榮侯府是個什麽門庭?玉榮侯爺身居要位,那小姐可是正經的侯爺和夫人生的嫡小姐,在家受寵著呢,安哥兒不是一直想在神機營裏求一職嗎?那神機營的統領和玉榮侯爺多好的交情,安哥兒只要娶了他閨女,那進神機營的事,老丈人還不幫著女婿的?就是不去神機營了,有個這樣的岳父大人,什麽地方是去不得的,到時候還不是由著安哥兒自己挑選嗎?如今的安哥兒媳婦除了一張臉還能看看,如今病的不成人樣,臉估計也敗了,沒有那張臉,其他的怎麽和玉榮侯府的嫡小姐比?她一個失了勢的小姐,爹是二品大員又怎麽樣?還不是得看她那繼母的臉色?如果當初嫁進侯府的是她那個娘家妹子薛婉也就罷了,那才是正經的二品大員家的小姐,她算個什麽東西,仗著一張臉顏色不錯,迷了安哥兒,害得他如今也沒個可靠的妻族幫他,凡事都要比旁人吃力些,要是那個女人賢惠一點也還罷了,可她如今心大了,霸著長寧候府的家財,竟敢連姐姐您的吃穿用度都要管著,這天下還有這媳婦兒管婆婆的道理?也就是您心慈,容得她到今日。”

小郁氏提到的這些,也正是郁氏心裏的疙瘩,當初她也知道薛氏是個喪了母的嫡女,她爹又娶了續弦,家裏根本沒有地位,不過是安哥兒喜歡她那張臉,死活非要娶她進門,不然哪有如今的這些煩心事。

薛氏進門後倒也乖巧,把府裏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條,就是出手不大方,想她年輕時候做侯夫人,老侯爺去了,她成了老夫人,怎麽說都是富貴了一輩子,到老還要給媳婦控制花銷用度,哪裏又甘心呢。

雖然她也知道,這些年侯府的進益不多,媳婦兒也多少拿了些嫁妝貼補,可貼補又怎麽樣,她既然嫁進來了,就連她這個人都是長寧候府的,何況她身上的錢呢,理應充公,支應侯府諸事,前幾年還好些,用度上不敢虧待她許多,可這幾年她是越發難從她身上拔出錢來,就連她院子裏想買幾旦玥夙香加在碳中燒一燒她都不肯,那玥夙香雖然名貴,但也不是她買不起的,怎麽就克扣了呢?最後還得她拿出自己的梯己錢,私下裏去買,才應付過去。

哼,也不想想,當初她想求的是她們薛家正經的小姐薛婉,她薛宸耍了個心眼子,用了下作手段,勾了安哥兒的魂,這才能嫁進她長寧候府做了侯夫人,她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罷了,還處處為難。想來是她那些本來就不多的嫁妝快要用完了的緣故吧,如果安哥兒再娶那玉榮侯府的嫡小姐,想必嫁妝肯定不是這個薛氏能比的,這麽一想,郁氏的心裏就有了主意。

平日裏她雖然優柔寡斷,但畢竟是做了這麽多年侯夫人的,該當機立斷的時候,她還是有那個魄力的。

當即喊了張勇家的上前說道:“你去把幾個姑奶奶都叫回來,就說我有話和她們說。”

張勇家的退下之後,小郁氏湊過來對郁氏問道:“這個時候喊幾個姑奶奶回來做什麽呀?”

郁氏勾唇一笑,在小郁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,小郁氏瞪大了眼睛,震驚的看著郁氏,蹙眉擔憂的問道:

“這……安哥兒能同意嗎?”

郁氏篤定一笑,說道:“兒子是我生的,誰比我了解他?他會同意的。”

如今那薛氏仗著的不過就是安哥兒對她的情意,她以為自己還是那個二八年華的嬌俏少女,能把安哥兒迷得暈頭轉向的絕色呢。她這個兒子心思單純,不通人情,最是聽話順從,唯一就是對女色沒有任何抵抗,這些年忍著薛氏一來是因為她那張臉確實頂尖兒,二來是因為薛氏管的緊,讓他不敢把人帶回府裏,可是外頭養的哪裏就少了?也就薛氏被蒙在鼓裏,還以為安哥兒對她有情義呢。今天她就要讓薛氏心心念念的安哥兒成為她的催命符,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,幹脆別拖著,給玉榮侯府的嫡小姐騰出地方來才是正理!

而這一回,新媳婦進門,她可不能再那麽糊塗,讓新媳婦牽著鼻子走了,規矩什麽的還是要一早立起來的好啊!

☆、死去

丫鬟新柔剛伺候完薛宸吃藥,青花小碗盛了小半碗黑漆漆的藥,喝了三成,吐了七成。

新碧扶著薛宸躺下,薛宸覺得稍微好些了,就讓她在腰間墊了個繡金色祥雲的緞面大迎枕,稍事坐一坐,覺得氣稍稍順了一些,原本絕色的臉上透著慘白如紙的病容,不覆從前的顏色。

薛宸此時卻無心去管自己的容貌變得如何了,覺得有了些力氣,就對新碧說道:

“府裏的大帳基本上都結清了,就剩下莊子裏和街面鋪子的帳,趁我現在精神好,去拿過來,我能看多少是多少吧。”

新碧不是從小伺候薛宸的,是薛宸成親的時候,自己從外頭買回來的,會管賬,薛宸信任她,就把自己的私庫交給她打理,薛宸的嫁妝雖然不算多,但是薛宸會經營,這麽十來年下來,也有不少結餘,要不是這侯府開支太大,薛宸的日子可以過的比北直隸任何貴婦都要滋潤。

只可惜,夫人嫁的這個長寧候府是個空架子,偏偏侯府裏的人沒這個自覺,還以為侯府是金山銀山,吃穿用度從不知節省為何物,夫人這麽大的進項,擺在長寧候府這些人面前,幾乎都只能勉強維持,可是現在不行了,夫人得了病,今年三月裏,進項就要稍微少了些,夫人無力再經營那麽多的鋪子和莊子,只好賣掉了大半,換得銀錢充入了府庫,身為當家夫人,做到她這個地步也是仁至義盡了,可饒是如此,長寧候府的人還對夫人諸多不滿,嫌她把持錢財,不大方。

新碧都替自家夫人感到不平。

見薛宸這個時候還想著看賬本,新碧接過了薛宸手裏的帕子,替她擦了擦嘴角,說道:

“夫人,您難得精神好些,就別再看那些頭痛的帳了,好生修養著,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最緊要的。”

薛宸知道新碧是為她好,勾了勾嘴角,薛宸本就生的美貌,就算是病中也別有一番病弱的美態,叫女人看了都不禁感嘆她生的太好,如今勾著唇角的模樣,倒像是恢覆了些鮮活的顏色,叫人眼前一亮,可見她沒生病的時候,模樣有多美了。

“不過是看看賬本,有什麽打緊的。”

薛宸話音落下,新碧就忍不住紅了眼眶,轉過頭去擦了擦眼淚,然後才說道:“夫人,您就別看了。把身子養好了,才能把侯爺拉回來呀。”

聽了新碧的話之後,薛宸的臉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又斂了幾分,靠在那裏半晌沒有說話,新碧話中所說的侯爺,說的就是如今的長寧候宋安堂,薛宸的丈夫。

宋安堂這個人不算壞,只是有些蠢和自私。當年如果不是她在被徐素娥逼得走投無路,又哪裏會使出那種手段嫁入長寧候府呢。倒不是貪圖宋安堂的家產,只是純粹的想找一個地方安頓,以避過繼母徐氏的斬盡殺絕。

到後來,發現長寧候府只是個空架子,自己那點所剩無幾的嫁妝在這樣的開銷用度,無底虧空面前簡直不夠看,無奈只能親自管理起了莊子和店鋪,因為她必須讓長寧候府繼續興盛下去,只有那樣才能在薛家人面前維持她僅有的顏面。

可現在,這種僅剩的顏面,只怕也快要撐不下去了。

宋安堂掀開錦繡簾之後,鼻尖就聞到了濃厚的藥味,眉頭微微蹙起,門後頭有丫鬟給他遞了手爐,替他解披風,掀了內室簾子,請他進去。宋安堂今年三十有五,天生的俊逸臉孔,看著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,保養的非常好,金玉滿佩,通身的侯爺富貴,穿著湖藍色雲紋團花直綴,臉上帶著笑意,說不出的俊雅風流。

只見他一步並作兩步,走到了薛宸床前,新碧給他搬了張杌子,他卻是不坐,和孩子似的,非要坐在薛宸的床沿上,握著薛宸的手,說道:

“辰光,你房裏好暖和,手也暖和,外頭可冷了,你給我捂捂吧。”辰光是薛宸的小字,婚後宋安堂就一直這麽稱呼她。

宋安堂就是這樣的脾性,說好聽點叫率真,說難聽點就是缺心眼兒,抓著薛宸溫暖的手給自己捂了半天,還想脫了靴子到薛宸被窩裏去捂腳,薛宸病著,原就畏寒,哪裏禁得住他這番折騰,臉色當即又白了不少,新碧從旁見狀,不禁出聲提醒道:

“侯爺,夫人正病著,被子裏有病氣,可別過給您了。”

新碧是丫鬟,她不能直接指責宋安堂的不是,只能這樣委婉的提醒,果然,宋安堂聽說會過病氣,才歇了進薛宸被窩取暖的心思,把手伸入了薛宸的袖口,抓著她溫暖的手腕。

薛宸也不反抗,不做聲,就那麽倚靠在床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,宋安堂最怕薛宸這副神情,就好像什麽都瞞不過她一樣,特別可怕。

不由自主的就撒了手,反正手也熱乎了些,拿起一旁的手爐繼續捂也是一樣的。

“今兒侯爺回來的倒是早些。咳咳。”

薛宸因被宋安堂帶進來的涼氣驚著了,一咳嗽起來就沒完沒了,拼了命忍住,將已經到了喉嚨口的甜腥又咽了回去,新碧已經過來扶著她替她順氣,可宋安堂卻下意識的坐的離她遠了些。

這就是她當時費盡心力求來的好丈夫,薛宸不禁自嘲一笑。

“是啊。今日衙門裏沒什麽事,我就早些回來,正好有事和你商量。”

薛宸的丫鬟來送藥,送參茶,宋安堂就順勢從床沿上站了起來,坐到了先前新碧搬給他的那張黃花梨的杌子上,薛宸吃了幾口藥,又喝了兩口參茶,丫鬟伺候著靠好之後,才對他問道:

“侯爺有什麽事自己做主就是了,哪裏要和我來商量。”

薛宸的話問完了之後,宋安堂沒有立刻說話,而是稍微猶豫了一會兒,其間擡眼看了薛宸兩回,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,她的美那麽驚心動魄,一下子就吸引了他,直到現在,宋安堂也不敢否認,薛宸這張臉對他還是很有誘惑力的,尤其是她如今這病弱的樣子,更是讓他心癢到了骨子裏。

每每見了她都想做些事,可是,自從他和薛宸第一年成親就連著掉了兩個孩子之後,薛宸的身子就不好了,對那事原本就不熱衷的她變得更加排斥那事兒,久而久之,他看得見吃不著,才到外頭養了幾個嬌艷的外室,緩解了一些這方面的興致。

其實要說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女人,應該就是薛宸了。所以才會義無反顧的娶她,娶這麽個不受寵的喪母嫡女,就像是母親說的,如果當年他娶的不是她,而是一個權勢人家的女兒,這麽些年,估計早就爬上去了,哪裏還要頂著個侯爺的頭銜,去做那六七品官做的雜事呀。

這麽想著,宋安堂覺得母親先前和他說的話,還是很有道理的,先前難得生出來的對薛宸的疼惜瞬間就消失殆盡了,斂下眉目,輕啟薄唇,說道:

“這件事非要和你商量的。”稍微停頓一下,卻沒有過太久,就又開口說道:

“我想……娶個平妻進門。你……應該不會不同意吧。”

宋安堂說完這話之後,也知道可能薛宸會生氣,所以率先就對她露出了個大大的笑臉,俊雅的純潔無暇,仿佛一點都不知道剛才那句話有多傷人一般。

這句直白的見骨的話讓見慣了風浪的薛宸都為之一楞,直到宋安堂笑容滿面的推了推她,她才反應過來,沒有說話,宋安堂於是又開口說道:

“這是好事,母親都答應了,也說這是好事,你都病了大半年了,也不見好,我娶個平妻進門,沒準還能給你沖沖喜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好事。

薛宸在心中默念這兩個諷刺的字。

又是一陣咳嗽,這一回灼心的血沒忍住,隨著她咳嗽吐了出來,殷紅的血在純白的帕子上,看著那樣刺眼,但凡宋安堂對薛宸有點情誼,心早就軟了,可宋安堂這個人隨了他的母親,自私的很,凡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,哪裏會去管其他人的死活?所以,饒是薛宸這樣吐了一回血,也沒能讓宋安堂收回剛才的話,就那麽不帶表情的看著她,耐心的等她的丫鬟再次上前伺候她。

薛宸深深的呼出一口氣,覺得身體裏的氣息越來越少,多呼出一口,就少一口了。

醞釀半天之後,薛宸才對宋安堂問道:

“是哪家的姑娘?”

宋安堂聽薛宸主動詢問,心中一喜,毫不隱瞞的說道:“是玉榮侯府的嫡小姐,姓洛叫雅芬,人很不錯,很好相處的。到時候她進了門,我讓她叫你姐姐,不過她畢竟是平妻嫁進來的,你也別太挑剔,可不能用對妾侍的態度對她,知道嗎?”

“……”薛宸又是自嘲一笑,郁氏根本就是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,玉榮侯府的嫡小姐……這哪裏是找平妻呀,根本是在找續弦!玉榮侯府又怎會肯嫡出的小姐做個平妻呢?只是可笑,她這還沒死呢,他們人就已經找好了。這是她本就對宋安堂沒什麽感情,若真遇上個對宋安堂有感情的女人,他這麽一句話,沒準就能直接害死她了。

不過,也許這正是郁氏的目的吧,只可惜,她錯估了薛宸對宋安堂的心。

勾唇問了一句:“什麽時候娶,定了嗎?”

宋安堂知無不言,說話間都帶著笑意,說明這件事讓他心情很不錯,回道:“其實我們兩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,庚帖也換了,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裏吧。”

兩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,可她這個主母卻什麽都不知道。明年三月……現在都已經臘月了,還真是什麽都準備好了。

薛宸感覺自己的力氣一點一點在身體中流失,就連手指都不願意擡起半點來,原來油盡燈枯就是這種感覺啊。郁氏真是多此一舉,其實根本不用讓宋安堂來刺激她,她就已經不行了。

目光看著淡黃色的繡牡丹纏枝紋的承塵,薛宸突然想到,如果她撐不到明年三月就死了,他們會先辦喪事,還是先辦喜事……

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,喉嚨口像是被噎著什麽,心口堵的慌,可是偏偏連爬起來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,沒有覺得有多痛苦,薛宸就那麽閉著嘴,睜著眼睛,靜悄悄的離開了這個讓她疲累了許久的塵世。

宋安堂還在等薛宸的回話,見她盯著承塵看了很久都沒反應,這才站起來去看她,見她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,宋安堂才震驚的伸手在她鼻尖探了探,然後便嚇得往後倒去……

☆、喪事

敲打哭鬧的聲音在薛宸的耳邊響起,感覺很混亂,腳步聲嘈雜的很,鼻尖還能聞見濃郁的香燭和燒紙的氣味。

薛宸緩緩的睜開雙眼,面前的東西由模糊轉清晰,似乎……是一塊蒲團墊子,蒲草的編織成一條條紋路,交叉著疊加。然後是一身白素的衣擺,她的手縮在袖子裏,袖子也是純白的,這樣的縞素,自從十一歲那年母親過世的時候穿過,其他時候是怎麽也不可能穿的。

微微擡起頭,薛宸想伸手揉揉眼睛,因為她似乎看見了一個靈臺……難道是她死了以後,宋家在給她辦喪事嗎?

可當她把手從袖子裏露出,送到眼前的時候,又是一驚,這手怎麽……變得這麽小了?

疑惑的擡頭看了一眼,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,靈臺之上,放著鮮花與貢品盤子,中間放著一人的牌位,木牌紋理細密,雕刻精致,兩旁皆是駕鶴祥雲的鏤雕,在繁雜的鏤雕之後有一塊木板,上面用燙金字寫的字,比這塊精致的牌位本身更要引起薛宸的註意。

‘亡妻薛門盧氏染霜夢清之靈位。’

盧染霜正是薛宸母親的名字,夢清是她的小字。看著那牌位,薛宸的眼睛有點發熱,就在她盯著牌位失神的時候,耳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:

“小姐,該起來上香了。”

薛宸回過頭去,就看見一個同樣穿著素服的圓臉婦人,熟悉的眉眼,熟悉的語調,這眼眶紅紅的婦人,不是平娘嗎?她娘盧氏的管事媳婦,娘親死後,桐娘和平娘就在自己身邊伺候,可就在她出嫁之後,桐娘就因病回了鄉下靜養了,沒多久就病死,正是平娘始終守在她身邊,直到幾年前才去世。

平娘見薛宸跪著不動,以為她是跪的腿麻了,就過去扶她,真是的觸感讓薛宸渾身一震,驚訝的站起了身,然後就發現整個視野都不對了,她死之前雖然病弱的很,可是最起碼一個靈臺,不應該會這麽矮吧,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高,也是比從前小了不知多少,她在十三歲以後,就長得比平娘要高了,怎麽現在看她還要仰起頭來看呢?

“小姐,奴婢知道您傷心,可夫人已經走了,您以後可要堅強一些呀。”

平娘的話一字一句的在薛宸耳中回蕩著,夫人……已經走了……薛宸當然知道自己的娘親已經走了,並且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。

平娘以為薛宸是傷心過度,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傻楞楞的,平娘剛剛止住的眼淚就又騰了起來,薛宸下意識的要去給她擦眼淚,可奈何身高不夠,平娘見她這樣,終於是忍不住了,跪下來抱著她痛哭起來:

“我可憐的小姐啊!夫人就這麽撒手去了,留下你一個人今後可怎麽辦啊。我的小姐啊……”平娘向來就是個大喉嚨,說話做事雷厲風行,從不扭捏,一開始的時候,薛宸還會嫌棄她,可是後來日子久了,她才知道平娘對她的好,在她最難過,最困苦的日子裏,始終不離不棄守在她的身邊。

薛宸被平娘抱在懷裏痛哭,不過平娘沒能哭太多時候,就被人打斷了,另一個婦人從外頭走入,正是桐娘,看見平娘還在哭,就過來把她拉了起來,帶著些訓斥的口吻,說道:

“嘖,讓你來安慰小姐,怎麽你就自己哭上了,外頭那一大堆的事,也不見你支應,就知道幹嚎。”

印象中的桐娘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兇過,正這麽想著,桐娘的目光落在薛宸身上,立刻慈愛的勾起了恰到好處的微笑,蹲下身子來對薛宸說道:

“小姐啊,夫人走的時候,把你托付給了奴婢,今後你就把奴婢當做你的娘親,奴婢一定會拼命守住你的。”

薛宸有些訝然的看著桐娘,難道真的是年代久了,她從前竟然從未覺得桐娘是個說話毫無分寸的人,或者說,她從來沒有發現,她竟然會是這樣的人。讓她一個正經小姐,當奴婢是娘親這話,就是在小門小戶裏,也是容不下的,也只有稚童聽在耳中,會覺得感動,可畢竟是亂了章法的。

薛宸看著滿臉哀戚,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桐娘,竟然脫口說出了:“你是奴婢,我怎麽當你是娘親?”

字正腔圓的話在靈堂中響起,外頭賓客的嘈雜聲音在這一刻似乎都被掩蓋了,桐娘一臉的震驚不相信,回頭看了一眼同樣震驚的平娘,平娘被她眼睛一瞪,難得氣短往後縮了縮,桐娘站起了身來,走到平娘面前,冷冷的瞥了她一眼,然後才對薛宸屈膝彎了彎,說道:

“奴婢是太心疼小姐了,說話逾距,小姐切莫見怪,外頭還有好些事要做,平娘你也跟我出去做事。”

平娘有些猶豫:“可是把小姐一個人留在這靈堂裏,她會害怕的。”

桐娘又冷冷瞥了平娘一眼,然後又轉過頭來,對薛宸溫柔說道:“小姐,這棺木中躺的是夫人,你的娘親,不用害怕,外頭事多,老爺說了,讓奴婢和平娘一同負責,奴婢們這就出去做事了,你一個人在這裏好好的,行嗎?”

薛宸又看了一眼依舊不太想走的平娘,只見桐娘扯著她的胳膊就往外拽,在跨過門檻的那一剎那,桐娘竟然還偷偷的捏起了兩指,在平娘的胳膊內側狠狠掐了一下,痛的平娘臉都皺起來了,可生怕薛宸看了害怕,竟然生生的忍了下來。

待她們走後,薛宸才在這個靈堂中四處打量起來,到處都是白幡藍綢,頂上掛著鮮花簾子,靈臺後面就是停放的棺木,薛宸眼睛一熱,擡腳往後面走去,她的身量也將將就是被擱置在凳子上的棺木高度,踮起腳來的話,正好能夠看見棺木中的情形。

棺木還沒有蓋棺,棺中人該是死了沒多久,一個穿著並不那麽花哨壽服的女人安詳的躺在裏面,臉上蓋著一塊方方整整的白布,有一種詭異的感覺。可是在這一刻,薛宸並不害怕,她甚至想擡手去揭開那塊白布,看一看下面毫無氣息的臉。她不知道現在是怎麽回事,也不知道接下來她會看見什麽,其實這就是個夢,揭開了白布,看到的會是自己的臉吧。她已經死了,這是不爭的事實,所以才會見到桐娘和平娘,所以,這棺木中的人,肯定就是她自己了。

帶著這樣的疑問,薛宸又走回靈臺前,將四五個蒲團全都拿過來疊在一起,讓突然變矮了很多的自己,站上去,一手扶著棺沿,一手就伸入棺木中,揭開了那塊白布。

冰冷的觸感仿佛刺痛了薛宸的心,棺木中安靜躺著的女人,有著一張和她的娘親相似的臉……事實上,薛宸已經有些不記得自己娘親的模樣了,但她可以肯定,這個人真的就是她的娘親。

雖然還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,可薛宸的鼻頭竟然難以控制的發酸,眼眶熱了起來,不消片刻,熱淚就滴落在棺木中人的華麗壽衣上,嘴裏吶吶的喊出了這個縈繞在她心頭好多年的字眼:

“娘親。”

可是這一聲,諸如往日的那些喊叫一般,再也沒法傳到這個女人耳中了。

眼淚不住的往下,薛宸實在有些不明白,自己到底怎麽回事,她不是剛剛咽氣嗎?躺在這裏的死人不應該是她嗎?可為什麽會是死了二十多年的娘親呢?可不管怎麽樣,她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鏈一般,怎麽都沒法止住。

靈堂門口傳來腳步聲,一個穿著白底黑布鞋,上頭別著一塊麻布的男人腳走了進來。衣擺往上是素白無暇的,薛宸看到了他,這個在她十四歲那年毀了自己名聲,給家族蒙羞的那日開始,就對外揚言和她斷絕了父女關系的男人。

薛雲濤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,比薛宸的印象中要年輕了不少,她記得她最後一次見薛雲濤的那面,他兩鬢斑白,說不出的嚴厲憔悴,那個時候,他已經是青雲直上的二品大員,她也成功嫁入了長寧候府,成了侯夫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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